第144章 番外 人世之戏_剧透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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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番外 人世之戏

  灵族在灭亡前有一部分与外族留下子嗣,与妖族的混血后裔演变成了图腾四族,与人族的混血后裔则繁衍成后来的十七家。灵族血脉分流之后的两支在经过多年失散流离和堪称灭顶的灾难后,在自己都已经忘却自己的来处后,在他身上再度汇合,十七家中的宣家与图腾四族里的赤芜一族共同的子嗣,曾经的仙门世家之首与曾经称霸一方的妖皇一族共同的后裔。

  他身上同时流着遂古之树上诞生的三大种族的血,年岁虽小,却拥有着惊人的天赋和潜力。他死于赤芜献祭诅咒的反噬,却又被玉铃兰留下了一点残魂。献祭诅咒在他死前那一刻使他体内的赤芜血脉返祖至巅峰,玉铃兰又将属于宣家的那部分灵族血脉激活到了极致。

  灵族灭族后再不会有这样的孩子,灵族灭族前都不见得会有这样的血脉出现。堪称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造物的奇迹。

  这样的奇迹又怎么能浪费?

  顾行眉眼一弯,慢慢笑起来。

  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冷意与肃杀的笑,而是从眼底漾起愉悦,蔓延到眉梢眼角,直到蔓延至微微扬起的唇边,眼中仿佛落了漫天星辰的那种笑。

  他其实长得更像母亲一些,是过于秀气的宣家人的长相,以至于甚至可以说有些男生女相。平日里笑起来也带着三分艳七分冷,像刀锋染血,独属于顾行的气质,美则美矣,却总让人心里发寒。然而此刻这般一笑,却在眉眼间显出来自于他父亲的神韵来,如春日清风,如天边明月。

  顾行再一次恢复意识时,是在一条小路上。

  眼前的视野久违的清晰,能看见夜色笼罩荒凉的大地,小路上魂魄组成的队伍长到不见头尾,几乎所有魂魄的神情都是茫然的,只知道机械地往前走。

  轮回图,化轮回,轮回之中有寒原,寒原之上归灵路,归灵尽头长离海。

  顾行回忆起关于轮回的传说,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如今所在之处。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周,思考了片刻要不要逃出队伍,最终却放弃了。

  他不畏惧死,也不畏惧落入长离受苦,这辈子活得也算够本,也懒得再花力气挣扎,往前走便是了。

  这般走着,他渐渐地有了一种明悟,关于生死界限,关于天命轮回。

  他无法将这明悟讲述清楚,却意识得到,倘若再让他去做傀儡,说不定真能创造出与活人无异的存在,甚至可以将他自己也做成半个傀儡,来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虽然理论上顾言比起傀儡更接近活人,但实际上他却始终没有达到正常人所拥有的思维水平,像是三魂七魄有所缺失的天生痴儿,更不要说恢复生前记忆,似乎只在被姐姐彻底杀死前才有一瞬间回忆起过去,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若是再试一次……

  顾行有些遗憾地想,若是再试一次,说不定真的能以人力跨过生死界限,打破所谓的上天注定。

  可惜也没有再一次了,过了长离海入轮回,不会记得前世的一切。当然,以他生前心血来潮犯下的罪孽来看,也可能是永堕长离,根本不能转世了。

  顾行这些年中游荡在荒原之上万古之外,傀儡材料的积累堪称丰富。但这既然会是他最完美而强大的作品,自然要处处尽善尽美。

  他从自己的库存里找齐了图腾四族中其余三族的族人尸骨,挑出数千妖族的妖丹与人族的灵源。

  他冒死从已经病变的遂古之树上夺来部分枝叶花果,以枝干做骨、茎叶塑造脉络,将那孩子的血肉重新熔铸成身躯,取出青渡的心脏、挖来素墟的双眼、抽取玄楚的血液赋予这全新的身体,用那些不计其数的妖丹与灵源反复淬炼,直到傀儡最终成型,是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

  恰如那孩子倘若未曾死去正常长大的模样。

  五官精致到几乎不像真人,仿佛夺了天地造化之功。处处都是那种无法形容也无法质疑的恰到好处,以至于对傀儡外貌挑剔如他也无法像对待其余傀儡一般加以雕琢,因为增一分减一毫都是对这容貌的破坏。虽然因年岁尚小,眉眼间带了些少年人的稚气,却已是满身风华。

  又或者说,正因为这种尚未达到极致的缺憾,才使得这美随着那一点遗憾而更加深入人心,更加难以忘怀。

  顾行微微抬起头,指尖红色丝线与傀儡左脸上的血色图腾一起慢慢隐去。面前的傀儡眨了眨眼,露出一双颜色比常人浅的眼睛。

  素墟族人的眼睛。

  那双眼底依然是一片空茫,仿佛与之前所有的傀儡都没有大的差别,顾行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不是单纯的实力差距,而是本质上的区别。

  ——这傀儡,几乎可以说是活的。

  尽管终究不如真正的活人,但他能感受到外界,有自己的思维,甚至还能继续成长。

  顾行一手塑造的绝世杀器,他最特殊、最强大的傀儡,全天下都前无古人、独一无二的傀儡,在这一天诞生。

  “既然如此,总该有个名字。虽然不知你生前叫什么,但既然到了这里,也只能姓顾了,”顾行望着他,知道他能听见,虽然估计并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便叫顾言吧,哪一日你能真正做出反应、开口言语时,你和真正的生者,大抵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顾言垂着眼,神情里仿佛带着种茫然的无辜。

  顾行笑了一声,转身望向万古城的方向。

  他离得远,从这里其实是看不到那座城的,但他知道,那座城总在那里,千年万载,巍然不动,正如这城的名字一般。

  “离开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长离海边,有一个巨大的圆盘。

  在看见那圆盘的一瞬间,两个字有些突兀地出现在顾行的脑海中。

  “命轮”。

  这是篆刻世上所有人命数与所谓天命的命轮,记载着一切不为人力所变不能更改的事情。

  那上面的字似乎在按照某种玄妙的方式不断变化,看着便让人头晕眼花。

  被推入长离海前匆匆一眼,顾行只来得及看清两句话。

  那是与如今第五洲上流传的语言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文字,传说中的上古神文。

  一般人就算清醒着到了长离海边看见了这些文字大概也不明白意思,但巧的是,万古城石碑林中恰好记载了上古神文的一部分文字与解释,顾行当初寻找功法时曾经看过并记下,所以连蒙带猜认得出这两句话。

  第一句,大概是当初沈家对宣家的诅咒,凡流有宣家血脉之人,俱不得长生,亦不得好死。这诅咒刻在命轮之中,便成注定之事,残酷宣判了宣家后裔的终局。

  第二句,则只有隐约几个词能分辨,大致是“天命……人族大劫……幸存者十之二三……修真界衰败……宣家后裔顾行……应劫而生……”

  落入长离海的那一瞬间,顾行理顺了这句话的含义,心底一震。

  他做的那些事,原来是天命中早就注定的人族大劫的引子?他自觉我命由我不由天,自觉自己选择了自己的人生,结果倒成了顺应天命的行事,成了达成天命的棋子?

  他生前死后从未体会过的怒火携着逆反心汹涌而来,竟比九离火灼烧在灵魂之上的疼痛更甚。

  ——旁人也好,天道也好,也配决定他的一生?见鬼的应劫而生,若是早知如此,他宁愿选择逆天而行,看看这所谓不容更改的天命是否真的无法更改!

  他沉入长离海之下,魂魄被灼烧的剧痛传遍全身。

  顾行带着他的傀儡们,带着顾言和顾绮南以及双胞胎,重新回到了万古城中。

  几年时光过去,万古城中的人都换了好几轮,大部分人都忘记了、甚至根本不知道顾行是谁,然而他们很快就回想起了这个强大而凶残的弱者。

  他带着跟随他的人,带着他那些极似活人的傀儡,横扫万古,声名远扬,到最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得罪这区区数人的小组织。

  拉帮结派似乎是人类的本能,第五洲也好,北地荒原也好,这真正的荒原也好,随着时光变迁,最后总会发展成几个大势力争锋,剩下的小势力与独行侠在狭缝中求生。

  顾行他们却成了一个例外。

  这样一个只有几个年轻人组成的、与其说组织不如说是小队的古怪存在,成了万古城中人人觉得棘手的硬茬子。

  万古城情况所限,导致人们必须抱团才能提高生存几率,一般来说人多总比人少力量大,偏偏这么几个人,就搞得万古城中几大势力焦头烂额,最后只好对他们视而不见;而虽然因为毒素的缘故,荒原中人多短命,但正常逻辑依然是年纪与天赋都与实力成正相关,平均年龄低到这种程度的组织也确实是前所未有。

  所有人都觉得这几人是在乱搞,然而就是这些人一个个创造了奇迹。

  双胞胎天赋只能说一般,不管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只能成为挣扎在底层的炮灰甚至弃子,偏偏就是这样两个人,磨练出一身暗杀技巧,最后成了万古城中最难搞的刺客杀手;顾绮南能力偏向治疗辅助,容貌又极盛,这种配置换个人大抵就会爬上哪个大组织高层的床来换取庇佑,她却抹去泪咬着牙在风刀霜剑中磨出一身骨与刃,终究靠自己活了下来。

  还有那个叫顾言的少年,永远沉默地跟在顾行身后,漂亮的眼底一片空茫,从不曾开口说话,甚至很少做什么,像是个天生的痴儿,却是最强大的杀人利器。装饰般的银链自他袖底飞出,轻而易举就能击穿他人要害,银链之上暗藏的利刃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而他踏着火光而来,黑色火焰所过之处,一切敌人与阻挡都被焚烧殆尽。

  ——那是长离海上燃起九离火,不将一切事物焚尽决不罢休,唯有自死而生之人能够掌控。

  更不要说顾行,天生体弱不能修炼,双腿残疾不良于行,按理该比谁都早死,偏偏这个最该早死的人就这么活到了最后。

  顾行似乎无意聚拢力量,也无意庇佑他人,但他也不驱赶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他不像别的组织首领一般深居简出,而是经常性地在大街上闲逛,身边只跟着一个推轮椅的顾言,然而万古城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大部分人都宁愿躲着他走。

  谁都知道他的傀儡无穷无尽,相当于一支绝对忠诚的军队,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斗力奇高又似乎不会死的顾言,还要再加上那些跟着他的、疯狗般的人。

  所谓惹不起躲得起,最终就连万古城中那些大势力都只能选择避其锋芒。

  也正是因此,当他发现居然有人挡在了他前进的路上时,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他记性一贯很好,所以认得出来,那些追兵来自于城中的多年霸主手下,向来在万古城中横行,人人退避;而被追杀的是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实力差到没眼看,看上去也已经不剩下什么力气了,却依然在拼死奔逃。

  那姑娘抬头时露出脸,本该是十分秀美可人的容颜,即使此刻她满身狼狈也掩不住花容月貌,然而这容貌已经毁了大半,右脸被彻底烧毁,伤口还没长好,一片血肉模糊,和左脸对比更是惨烈,以至于甚至可以说恶心恐怖了。

  顾行原也没打算出手,说实话这样的事情万古城中每天都在发生,只能说这姑娘对自己格外狠一些,却也算不上什么特殊。

  他刚想换条路,才发现一贯对外界没有太大反应的顾言居然在回头看她,不由得一怔:“你认识她?”

  顾言看着他,神色依然平淡而茫然。

  那姑娘似乎终于力竭,踉跄一下狠狠栽到了地上,落下时手臂擦过地面,又是一大片擦伤。

  顾行叹了口气,他手上刚好趁着得闲在拼装一把机关弩,此时便加快了速度,十指几乎留下了残影——但凡是玩傀儡的,不管是哪种傀儡,手上功夫都不可能弱——最后一个部位组装完毕,他看似随意地一抬手,弩.箭飞射而出,正中追兵中最前面那人的心脏要害处。

  那弩.箭的设计也十分阴损,或者说阴损到有些繁复了,他们几人想得出的恶心机关都装了上去,顶端尖锐而末端逐渐如花瓣绽开,血槽倒钩和毒药一应俱全,一旦射中目标就是血流不止好大一个伤口,这一箭又精准命中要害,以至于那被顾行拿来试机关的倒霉蛋没能挣扎片刻便咽了气。

  虽然万古城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流血事件,但是这次事件的当事人双方都不是一般人,路人都被顾行这莫名其妙的出手相助震惊了一下,追兵则纷纷又惊又怒地停住了脚步。

  而作为事件导.火.索的那个姑娘显然无力再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挣扎着向顾行爬过来。

  她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却似乎有一种执念在驱使她继续求生。

  一霎的沉寂之后,追兵正要开口怒斥,顾行含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抱歉,射歪了,误伤。”

  这摆明了故意连掩饰都不屑的“误伤”几乎气歪了追兵的鼻子,还有人似乎想破口大骂顾行无耻,无耻的这位已经拎起机关弩对准了他们,唇角笑意艳而肃杀,目光沉沉:“你们要是再动手,这可就不是误伤,而是自卫和反击了。”

  而他的身后,顾言缓缓抬起头,神色不动,血色图腾却开始蔓延。

  一番僵持之后,追兵终于愤愤退去,那姑娘也终于爬到顾行身前,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他衣角。

  顾行瞬间抿紧了唇。

  那姑娘却似乎没有意识到顾行的情绪,挣扎着仰起头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中似是绝望似是哀求,他眼中似是怜悯似是漠然。

  顾行最终还是救下了她,从此顾辞镜长久而沉默地跟在顾行身后,做他最好用的一把刀,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未曾背离。

  或许是出于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后来顾辞镜带回了顾汐澜,顾风清又为了妹妹自己找上门来。随着顾行几人的名声越来越大,渐渐的也有其余人主动上门投靠,如顾楚桓,如顾沂,还有更多埋骨万古城中的人。顾行依然是那副冷眼旁观的态度,不阻止,却也不会出手庇护,有人死了,又有人留下。

  又是数年之后,顾行等二十七人,走出了万古城的大门,走上了鬼桥,踏上一条生死未卜的搏命之路。

  不过倒也无妨,反正他们每一天都是生死未卜,每一天都在搏命。

  二十七人上了鬼桥,最终只有十一人活着踏上了另一个世界的大地。而不久之后,一个以万古为名的新势力逐渐在荒原崛起,在第五洲接下来的数十年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

  ——有十一厉鬼,自地狱再返人间。

  长离海中,不辨日月。

  这刑罚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灼烧魂魄的疼痛也不会因为天长日久习惯了而有所减轻,甚至在这样的疼痛之中还会永远保持清醒,无法昏迷以逃避。

  死人本也无法昏迷逃避。

  这是所谓恶人所受的处罚,自然不会让人好过。

  恶人的魂魄染着深深浅浅的黑色,挤在长离海中,和黑色的九离火一起挡住了所有海面上的光芒。

  顾行沉在长离海底,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那些魂魄惨叫哀嚎之声,只能感受到永不止息的灼烧之痛,几乎能使人发疯。

  他永远沉默着,忍着黑暗与惨叫,忍着九离火灼烧灵魂之痛,一声不吭。

  他有时隐约会想,那些跟着他离开流放之地能入轮回、却也跟着他作孽无数的万古宗人,不知会不会在这里?

  ——但他们大概是不会这般惨叫,只会和他一样无声忍耐着的吧?毕竟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面对苦痛时若不能反抗就忍受,再不会有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他似乎是嘴角勾了勾,但在几乎要冲溃神智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的疼痛中,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时隔多年,徐步再一次遇到顾行时,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彼时他从梦中惊醒,某种特殊的感应使他下意识地一转头,刚刚对上窗外花丛中一双眼。

  倒也不是他对这个弟弟有多么深的感情以至于多年不见依然难以忘怀,只不过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摆在那里,认不出来才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徐步望着自己的弟弟,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平静得近乎诡异。不像是看见一个多年不见早已被认为死亡的人,倒像是昨日刚刚分别,夜间弟弟又来看他一般。

  他确实不知道这些年里这个人去了哪里,甚至在此之前也不知道他尚且活在人间。只不过他们这样的人,虽然死在哪里都不奇怪,但始终活着也依然不奇怪。

  前者是因为他们的命运,后者则是因为他们的天性。

  徐步不会因为顾行的死亡而悲伤或庆幸,也不会因为顾行的归来而欢喜或沮丧。

  顾行也越过花丛与窗口望着自己的兄长。

  几年前他走过了鬼桥,离开了流放之地,却并没有急着来临祁,实际上,他根本就不觉得有回来的必要。

  顾行对临祁没有任何执念,或者说这俗世人间,本就没有多少东西能留在他心里,使他将之铭记。

  有的人有理想,有的人有执念,顾行的心中却向来空茫,什么都没有,所以总觉得无趣。

  可人活在世上,总也要有些事情去做,于是顾行也只能勉强给自己定些目标,权当做打发时间。

  最初他的目标是制造最强大的傀儡,后来他的目标是离开流放之地,再后来他的目标是在外界站稳脚跟。等到一切告一段落,万古宗已经成为北地荒原一霸后,顾行一时失去了目标。

  他想了想,去询问顾辞镜,当初她还没有遇见他决定跟着他之前,有没有想过要是回到第五洲要干什么?

  顾辞镜沉默了半晌,斟酌着答:“大抵是……用尽余生来复仇吧?”

  顾行回忆了一下,他虽然在意的东西少,记性却很好,所以也知道除了始终记不起生前事、像傀儡多过于活人的顾言外,所有跟着他离开荒原的人都做过这件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觉得这大概很符合正常人的逻辑,也觉得可以接受。

  他知道他的行为逻辑与正常人都不一样,也不介意偶尔按照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做做事,反正如今他无事可做,闲到每天在万古宗撸鸟。

  于是他就将徐家定为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便带着顾言和顾辞镜来到了临祁。

  对于顾行来说,徐家这些年内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算太难查。他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资料后,发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历代徐家主都很能生,也幸好那些子女们也都很能自相残杀,不然徐家的人口一定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临祁也早就养不起这些人了。正如之前的无数代徐家人一般,徐舟的子女们也早就开始争权夺利,有人暂占上风,也有人丢了性命。

  看上去一切正常,正如这么多年来的徐家主传承史一般。

  顾行却在这一系列事情当中,隐约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

  他注意到了他那个没有多大存在感的孪生兄长,那个在少年时期才终于借着宋家小姐的帮助而有了姓名入了族谱的“废物”。

  他们是这样极端相似的一对兄弟,所以他了解对方如了解自己,于是便轻易看出了对方的某些手笔。

  这些年顾行在荒原中搅风搅雨,徐步在临祁也没有闲着,利用宋亦这个护身符得以在徐家争得一席之地只是他的第一步,之后他看似躲在角落里苟且偷生,实际上却在暗地中织起一张细密的网,所有兄弟姐妹都在这张网中,如今他终于开始慢慢将网收紧,要将徐家乃至临祁都收入囊中。

  顾行微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那些徐家人都不被他放在眼中,甚至连徐舟都不能使他有什么危机感,整个临祁之中,他最强大的敌人,大概也只有徐步一个人。

  所以他半夜来此,打算先将这个大敌解决掉。

  兄弟俩遥遥对视,唇边都含笑,眼底都凉薄。

  他们在母胎中也曾亲密无间,但自从他们出生,便注定越来越远。

  因为他们是那样相似的两个人,温情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算,道德伦理在他们眼中更是一文不值。

  但再怎么天性相似,他们毕竟是在两个不同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万古城中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顾行也因此养出一副跋扈恣睢的性子,一贯懒得和人虚与委蛇,反正不过你死我活,便只有狭路相逢拔刀相对,又何必遮遮掩掩,不如万事光明正大地来,拦路石都踢碎,走到最后便是赢;徐家却是表面繁花似锦实际尔虞我诈,何况徐步拖着一副无法修炼的病罐子身体在这地方求生,也便最擅长借力打力借刀杀人,伪装本性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他永远温和羞怯地笑着,永远冷眼旁观兄弟姐妹相杀至死,却到死也不知有其余的得利之人。

  于是最终还是徐步先开的口:“你想杀我?”

  顾行笑吟吟道:“你难道就不想杀我吗?”

  两人目光一对,眼中尽是了然。

  他们彼此之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自然也不在乎对方生还是死,但若是对方挡在了自己的前路上,那么他们杀死对方时也不会有所犹豫。

  徐步目光扫过顾行身后沉默跟着的两人,笑意深深,答非所问:“五弟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以你之能,手头想必也能积累起不少力量。我们这样的关系,也不必分什么你我,五弟不如助为兄一臂之力如何?”

  这似乎是一句请求联盟的示好之语,至不济也是一句套近乎的话,顾行却读懂了他真正的含义:“所以,你不仅想杀我,还想把我的东西也顺便拿走?”

  “我可没有五弟那样的运气得到什么奇遇,自己实力太弱,自然只能借助外力,”目的被直接挑破,徐步也不恼,只是敛下眸光,声音中含着无奈,“五弟该理解我才是。”

  “其实今夜我本就是来杀你的,不过现在兄长给了我新思路,”顾行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语调却轻快,“恰巧兄长口口声声喊我五弟,但族谱上的徐五可不是我,我只是个没有身份的不存在之人而已,没有身份毕竟是件麻烦事。”

  “欲借兄长身份一用,”他微笑,手中合拢的玉骨扇敲在轮椅扶手上,玉铃兰挂坠摇晃,“只怕兄长将来反悔,倒不如先一劳永逸地将问题解决了。”

  ——只有死人不会反对和反悔。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漫长而一成不变的黑暗中,忽然有光芒亮起。

  长久的疼痛折磨中,顾行的思维有些迟钝,慢慢聚拢来时,他看见一副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画卷最中心,枝繁叶茂的遂古之树下,有女子跪坐在地。

  她身上长出连接着郁郁葱葱的遂古之树的枝条,那些茎叶破肤而出的地方都是鲜血淋漓,几乎将她的整个身体、将那些枝叶都染成血色,只有脸上是干净的。

  女子仰着头,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几乎要与她左脸上银色的图腾同色。她的身后,九条银白色狐尾舒展,却已经是若隐若现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可即使如此,也要说她长得实在美貌,美人顾行见得多了,却也说不出有谁能在美貌上稳稳压过这素墟的女子一头。此刻她虽然一身狼狈跪坐仰首,神情气质却依然如九天神女俯瞰众生,众生不在她眼中。

  她的对面是黑压压的人群,看起来竟比当初来西寂岭围剿顾行的人都多,顾行也在人群中看见不少熟悉的人,容煊、卿萝、裴夏临……

  只有一个人挡在她面前,背对着她,面对着千军万马。不,那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半透明的魂魄。黑衣黑发的女子长发飞扬,神色冷淡却坚定,左脸上血色图腾蔓延,身后展开一双巨大的、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翅膀。

  半空中,有黑红色巨鸟盘旋,有那么一瞬间,顾行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顾言的伴生灵,那只叫做焚煌的神鸟,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虽然相像却还是有不同,这只伴生灵属于那黑衣女子。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素墟女子忽然闷哼了一声,那些连接着她与遂古之树的枝条又开始生长,遂古之树慢慢舒展枝叶,那女子的发上却染上霜色,脸上也渐渐浮现起皱纹。

  她在迅速衰老,仿佛用生命力供养着那棵树。

  素墟女子忽然笑了一声,咬着牙道:“一棵连神智都没生出来的树,也配操控我?”

  随着她的声音,她身上的衰老慢慢减缓,遂古之树却渐渐枯萎。

  ——她在倒抽遂古之树的生命力!

  人群中,裴夏临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迅速厉喝:“阻止她!”

  无数攻击冲向素墟女子的方向,大部分被赤芜女子挡下,还有一部分毕竟是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她却依然笑着,似是得意。

  她的身上开始泛起白芒,周身那些仿佛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液蔓延向四面八方,地面上血色的符文亮起流转,竟是一个大到看不清边界的阵法。

  无人再能阻止阵法启动,一刹那的寂静后,天地变色,日月逆行,星辰倒转,光影变幻中,有什么被剥离,有什么在新生。

  伴随着两声婴儿啼哭,顾行身上的疼痛猛然消散。

  徐步与顾行达成了共识。

  两人显然只能存一,必将分出一个胜负,输的人无名无姓无声无息地死去,赢的人则自此同时拥有两个身份及这两个身份所有的一切。

  考虑到双方的势力都将归于胜者所有,为争胜负互相消耗显然是件挺愚蠢的事情。于是这对相似又不同的兄弟默契地将目光放到了徐家,毫不客气地将其余兄弟姐妹推出来做了炮灰。

  徐家家主之位的争夺越发激烈起来,却没有人意识到,那些看似风光无限的争夺者只是旁人手中棋子,执棋人隐于幕后。

  除了两人之外的最后一方势力也彻底落入他们掌控的那一日,便成了他们两个的决战之日。

  棋子都被毫不留情地清出棋盘,鲜血淌过徐家的每一寸土地,徐舟被他与最爱的人所生的两个儿子联手所杀,死前却做了个诡异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死死按在了自己左手腕上。

  在他死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是将那挂在左手腕上的东西留住,永远留住。

  可死人无法阻止任何事,顾行漫不经心地看了血缘上生父的尸体一眼,提刀斩断了他双手。

  他死也不愿放手的东西就这么滚落血泊,依然莹润生辉,栩栩如生。

  那不是什么能够掌控徐家的信物,只是一朵白玉雕成的铃兰花而已。

  多年前他从阿凉手中夺来的东西,终究没能留得住。

  正如就算他将阿凉永久禁锢在徐家之中,其实也留不住那个在元宵夜回眸一笑的豆蔻少女。

  而这扭曲的爱恨所造就的产物,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

  然后是你死我活,最后战斗。

  半空中的月亮无声,不因人间事而有所改变。

  徐步倒在了那一地血泊之中,弩.箭穿透他胸口,虽不算要害,但那箭的设计太过阴毒,流血过多,自然活不了。

  他防住了顾行的牵丝傀儡戏,却死在顾行的机关之下。

  一切终于归于沉寂,顾行收回目光,眼底依然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无趣意味。

  徐家也落入他的掌控,接下来又该干什么去呢?

  正在这时,他听见急促脚步声。对方显然有些修为,却算不上实力太强。

  顾行转过身去,看见有女子踏着一地鲜血与尸体奔来。

  他记得这张脸,是那位暂居徐家的表小姐宋亦。

  宋亦忽然猛地停住脚步,看着血泊中徐步的尸体,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她又望向月光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她熟悉的脸,却不是她熟悉的人。

  一时之间她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尖叫着远离,身体却僵硬在原地。

  而那个男人对着她伸出手,说:“吓到你了?”

  轮椅碾过草地,她下意识退了一步。

  男人放下手,笑道:“让表妹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是我这做主人的不是了。”

  她睁大眼,看着对方捡起徐舟从不离身的白玉铃兰和徐步腰间象征徐家嫡系身份的信物:“连这东西都被歹人抢走,实在是让人笑话。好在恶人已死,表妹大可以放心了。”

  他抬眼,笑得温柔缱绻:“不过让姑娘家看见这场景总是不好的,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

  宋亦听见身后隐约脚步声,瞥见有利刃反射月光一闪。

  很多年后,她依然想不起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她深呼吸,攒出一个笑来,走到那男人身边,俯下身偎进他怀里,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恐惧地颤抖,声音却依然稳定:“我只是担心你,你既然在我身边,那我自然不会害怕。”

  她依偎在这不知来路的歹人怀中,在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尸体之前。

  她依偎在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怀中,在这不知来路的歹人尸体之前。

  冷月无声。

  三个月后,宋亦嫁入徐家,嫁给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成为徐家新的家主夫人。

  顾行又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他低头,望着那明显比记忆里小了好几个号的少年的手,难得有些震惊。

  他抬头,看见熟悉的阴沉天色与熟悉的旷野尸山,还有远处那棵同样熟悉的树。

  顾行怔然半晌,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却不带多少真心实意的愉悦。

  他在陌生之地醒来,坐在尸山血海之上放声大笑。那笑森冷而凛冽,随着荒原之上永不停歇的风声传出去很远,却无人听到。

  未来数十年中的万古之主至强之王,在这一天重归流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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